-----艰难地呼唤

在我院精神科，有一群初次接触精神患者的医护人员，其中一名护士长叫蒋翠萍。以她自身的经历写下了心声：

一不小心，我一脚踏进了人类感觉最诡异，认知最肤浅，思维最复杂，治疗手段又最苍白的世界——精神卫生中心。

当我知道医院领导要派我到这个我过去一无所知的新领域去作第一任护士长时，我不但感到了迷茫、害怕，甚至还严重恐惧那些精神病人会凶神恶煞的对我进行暴力攻击。当然，我最最担心的则是，面对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业务工作，我尤其缺乏能圆满完成任务的信心与勇气。

我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家，几乎是哭着向家人倾诉我将面临的种种担忧以后，我的丈夫却以异常冷静的口吻对我说：“政府好不容易斥巨资来建设这么一个专门机构。这是上面对这一些特别弱势群体最具体的人性化关怀。更是精神病人及家属们一直期盼着的福音。你今天有幸接受到这个光荣任务，只能说明医院领导对你过去工作的高度认可与客观评价。更是对你以后的工作充满着期待与信任。所以，在以后的工作中，不论困难有多大，多难。你都应该不折不扣地去勇敢地挑起这个担子。我作为家属，也会全力支持你把工作搞好。”最后他还特别强调地说：“你必须明白，你作为这个“中心”的第一任护士长，不但要当好一名合格的白衣天使，更是一名直接把党的温暖传递到病人身上的光荣使者。”

有了领导的充分信任与家属的全力支持，我自己也作好了思想准备。并暗下决心，默默地找一些有关精神病学方面的书籍，开始给自己进行专业扫盲。一点一滴积累并记录精神病人的基本特征及护理方法与原则。到重庆学习期间，更是虚心向从事精神学的老师认真学习，并作了大量的学习日记。等到中心开业之时，虽然有大量千头万绪的繁锁工作，但我自始至终都做到了临危不乱，心中有数，特别警惕自己，决不能因为我个人工作的滞后，影响全院工作的顺利开展。

我虽然也是一名老医务人员了，但当我在接受第一批精神病患者入院时，心里呈现出的那一种感觉，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进行准确的表达。我看到这些病人毫无美感的手舞足蹈，听他们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我立刻就阅读出了，这不是普通人应该展示的那种充满情感的愉悦与热烈。他（她）们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形象，更像是一具具从考古现场刚出土的土陶，稍不留心，就会粉身碎骨。然后在无声无息中灰飞烟灭。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当我走近他们身边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异样恶臭，立刻让我有了难以控制的恶心反应。与此同时，我心灵的极深处，忽然就有了悲哀他们没有眼泪的悲哀。我立刻就开始警告自己，我们不能因为病人与家属的情感淡漠而淡漠我们对病人的救治责任。我们虽然是在用正常人的目光与逻辑，去看待他们非理性的甚至是稀奇古怪的行为与言之无物地喋喋不休。但我们必须去认真观察、理解并阅读他们千奇百怪的病态行为。尤其要去破译他们光怪陆离的错位逻辑。我通过学习，已经比较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弗洛伊德、巴普洛夫这些名震天下的翘楚们。无论用多么高级、昂贵的药丸去对待这些病人。施展的不过都是一些望洋兴叹的黔驴之技。这些病人一贯的情感障碍与自我批判能力的缺失，直接导致了他们失去的恰恰是人间最真诚最温暖的互动与互爱。我坚持认为，对待这种疾病，人类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氯丙嗪，更不是奥氮平这一系列所谓的先进药物！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我们通过密切接触，耐心倾听，认真分析总结以后。尽可能多地去为这些被情感抛弃、被歧视，甚至被人们恶意伤害的可怜人群。提供充满人性的怜悯与无微不至的呵护。尤其要去唤醒他们冰封了太久太久的尊严。

我虽然已经踌躇满志地作好了大量准备工作，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开始的工作竟然是为病人洗澡、理发、换衣服这些原本不属于我们份内的工作。看见这些蓬头垢面，一身污秽不堪、奇臭难闻的精神病人就要入住这一张张崭新的病床。我立刻决定，要让他们从今天起，干干净净，安安心心地入住我们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的舒适病房。由于个别女病人已经丧失了自我生活能力，连起码的经期卫生都不能处理。都是由我们买来妇女卫生用品，让她本能地感到没有遍体污秽的烦恼。特别是在呼啸的寒风中，一些没有家属照顾的病人居然还穿着薄薄的单衣单裤，只是一个劲的在凄冷的北风中瑟瑟发抖。看到这种景况，我们立刻通过现代网络呼吁，当天就得到了广大爱心人士捐献的冬服。保证他们不再有寒冷刺骨的痛苦。让他们从这里开始体会到人间应该有的温暖。少数病人因为曾长期服用一些特殊药物，所以饭量大的惊人。我们又联系伙食团，一定满足他们正当需求，坚决杜绝他们以后有饥饿的折磨。

我要让他们从这里开始，慢慢去修复他们受了重创的灵魂。

我们县因为长期没有精神病医院，一直以来，有关这方面的病人都是被无可奈何地送到外地就医。当人们知道我们县有了精神卫生中心以后，都奔走相告，纷纷先后将病人接回家乡治疗。为了感谢病人家属对我们的充分信任。所以，我们就一定要做到，让病人及家属真正有回家的美好感觉。

为了这一切，我以为，我们所有的辛勤付出，绝不仅仅是“奉献”两个简单的字可以概括清楚的。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十分惊奇的看见一位女病人，她那曾经如戈壁一样荒凉的眼神，竟突然放射出了一丝丝如涟漪一样的清澈灵动。我甚至清晰的听见了这姑娘在向我发出：“你好！”的柔弱招呼。

这令人怦然心动的声音，好像是从山的那边乘着风儿漂过来的，虽然遥远却是这般的真实。我不难感觉，在这轻轻一声地问候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如少女初恋般的羞涩。若隐若现地携带着春天就要到来的美好信息。当我面对这一燎人心魂的眼神与声音时，我有什么理由会怀疑，这不是人性复苏的灵动与情感就要燃烧的星星之火？

听见这一句非正常人向我表达的问候，我立刻就有了意义非凡的惊讶。我惊讶她那雪藏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开始在我们如春风一样温暖的呵护下，正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从浑噩走向复苏，从迷茫走向醒悟。就在这一刹那，我似乎看见，在这寒风呼啸的严冬里，有一朵受了重伤的花蕾，在我们特别设置的“温室大篷”里，正准备吐露本应该属于她的那一缕芬芳。也就在这一刻啊，谁说我没有幸福的体会到作为一名白衣天使的无限神圣与荣光？

精神科     蒋翠萍